晨雾刚漫过吊脚楼的栏杆时，我们已把沉甸甸的相册抱在怀里。相册里是这几日为曹家村老人们拍的照片，过塑膜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，最上面那张，是张爷爷和张奶奶坐在桃树下的合影——爷爷穿着洗得笔挺的蓝布衫，奶奶的银发上别着朵野菊，两人的手在膝头交握，像两株缠了半世纪的老藤。

村道上的露水打湿了鞋帮，远远就看见张家老屋的竹门敞着。张爷爷拄着拐杖站在门槛边，竹杖头包着的铁皮被磨得发亮，张奶奶坐在竹椅上，手里攥着块没纳完的鞋底，看见我们的身影，她突然直起腰，手里的线轱辘"咕噜"滚到地上。"可算来了。"爷爷的声音带着晨露的湿意，我们这才发现，竹椅旁的小桌上摆着六个粗瓷碗，碗里的野菊茶还冒着热气。

"这茶是后山采的，专治口干。"奶奶忙着给我们续水，指尖在碗沿滑过，像在抚摸什么宝贝。当我把相册递过去时，爷爷的手抖得厉害，竹杖"当啷"落在地上。他翻照片的动作极轻，指腹在过塑膜上反复摩挲，仿佛怕碰碎了里面的人影。翻到那张桃树下的合影时，他突然"咦"了一声，转头对奶奶说："你看你，笑的时候眼角的褶子都堆起来了。"奶奶凑过去看，鼻尖几乎碰到相册，半晌才说："你头发都白透了，年轻时可不是这样。"

队员小林蹲在旁边给他们讲照片里的光影，说着说着突然红了眼眶。她后来跟我说，看见张奶奶把照片举到阳光下，指腹一遍遍碾过爷爷的衣角，突然想起自己的外公外婆——去年冬天外婆走了，外公总对着空荡荡的藤椅说话，说早知道就多拍几张合影。"他们的手一直牵着呢。"小林抹着眼泪笑，"你看照片里，爷爷的拇指搭在奶奶手背上，就像怕她跑了似的。"

张爷爷非要留我们吃早饭，灶台上的铁锅咕嘟作响，蒸红薯的甜香漫了满屋。奶奶把照片插进堂屋的相框，左边是他们年轻时的黑白照，右边是新拍的彩色照，两张照片里的人隔着五十年光阴，却在同一个位置露出相似的笑。"等秋收了，再请你们来拍金稻田。"爷爷往我们碗里夹红薯，"那时候稻子黄，拍出来好看。"

离开时竹门在身后轻晃，回头看见两位老人还站在门槛边，奶奶举着照片对着阳光看，爷爷的手搭在她肩上，像两株守着老屋的银杏树。晨雾散尽的田埂上，小林突然说要给家里打个电话，问问周末能不能带外公去公园拍照片。风掠过稻穗的声音里，我摸着背包里奶奶塞的野菊茶，突然懂得，那些被定格的瞬间从来不是终点，而是让爱继续生长的起点——就像这对老人，用半世纪的相守告诉我们，最好的时光，永远是此刻正握着的彼此的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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审定：段柯妤    责编：赵旭 + 投诉举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