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中央政府工作报告中“加强灵活就业和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权益保障”的战略部署，直面数字经济时代劳动力市场的深刻变革，为构建更公平、包容的社会保障体系指明了方向。网约车司机、外卖骑手、网络主播、在线教育工作者……这些活跃在平台经济前沿的新就业形态劳动者，已成为推动经济增长、促进社会就业不可或缺的力量。然而，传统劳动法理论和制度框架难以有效覆盖这一新兴群体，他们在劳动关系认定、社会保障参与、集体协商等方面遭遇的困境，已成为亟待破解的时代课题。

一、平台经济下劳动关系的异化与权益保障困境

平台经济催生的新就业形态，呈现出鲜明的“去雇主化、去劳动场所化、去稳定化”特征，这“三去”特征，是对传统劳动关系的颠覆性解构，使得既有劳动者权益保障框架面临失灵风险。

（一）劳动关系认定：“从属性”迷思与“经济依赖性”争议

传统劳动法以“从属性”作为劳动关系认定的核心标准，强调劳动者在人格、组织和经济上对用人单位的依附。然而，平台经济下，劳动者与平台之间的关系呈现出高度复杂性：平台通过算法对劳动者实施严密控制，但劳动者在工作时间、地点上又享有一定自主权。这种“强控制”与“弱依附”并存的矛盾状态，使得“从属性”标准陷入适用困境。

尽管学界尝试引入“经济依赖性”概念，但其判断标准仍存争议：收入占比多高才算“依赖”？平台管理严到何种程度才算“控制”？实践中，这些问题仍缺乏清晰界定。

（二）社会保障制度：“单位制”惯性与“平台责任”缺位

我国现行社会保障体系，深深烙印着“单位制”的痕迹，强调雇主与雇员共同缴费、共享权利。这一制度设计与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的就业特征存在结构性矛盾：

1.参保高门槛。灵活就业者需自行承担全部社保费用，高昂的经济成本抑制了参保意愿。

2.制度碎片化。现行社保体系在地区、职业间存在分割，劳动者跨区域、跨行业流动时，社保关系转移接续困难重重。

3.保障弱覆盖。现行制度对新就业形态劳动者面临的职业风险（如职业伤害）保障明显不足，难以满足其多元化需求。

（三）集体协商机制：“工会代表”失灵与“多元主体”难产

传统工会制度在平台经济冲击下，面临着组织模式和代表性危机。新就业形态劳动者“原子化”的存在状态，使得集体行动变得异常困难。平台企业在劳动关系中占据绝对优势，劳动者缺乏与之平等对话的机制和渠道。

（四）职业伤害风险：“工伤保险”困境与“职业伤害保障”空白

外卖骑手、网约车司机等新就业形态劳动者，长期暴露于高职业伤害风险中，但现行工伤保险制度却难以提供有效庇护。劳动关系认定难，导致他们难以被纳入工伤保险；即便勉强纳入，工伤保险的给付水平也无法匹配其职业伤害的特殊性。

二、劳动关系认定的理论重构与制度调适

面对平台经济下劳动关系的复杂性，我们必须对传统劳动法理论进行反思与重构，探索适应数字经济时代特征的劳动关系认定新范式。

（一）超越“从属性”：确立“经济依赖性+控制性”复合标准

超越传统的“从属性”单一标准, 借鉴国际经验，结合中国实际，我们倡导确立“经济依赖性+控制性”的复合型认定标准。

经济依赖性是指劳动者主要收入是否源于平台？是否依赖平台获取工作机会和报酬？

控制性取决于平台是否通过算法、规则等对劳动者进行管理？控制范围是否涉及工作内容、时间、服务质量等核心要素？

凡同时符合上述两项标准的劳动者，无论其与平台签订何种合同，均应被认定为劳动关系，纳入劳动法保护范畴。

（二）细化分类标准：针对不同职业特点精准施策

考虑到不同类型的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在工作方式、收入构成、受平台控制程度上的差异，应进一步细化分类认定标准：

网约车司机综合考量工作时长、接单数量、收入占比、平台奖惩规则等。

外卖骑手重点考察平台派单机制、算法压力、劳动强度、安全保障措施等。

网络主播关注平台分成比例、内容审核机制、流量分配规则、虚拟礼物打赏制度等。

（三）完善劳动合同制度：强化平台信息披露义务

修订《劳动合同法》，明确平台企业在招用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时，必须以书面形式告知其各项权利义务、工作内容、报酬计算方式、社会保险缴纳等事项。对于采用算法管理的平台，应强制其向劳动者披露算法规则的基本逻辑和关键参数。

三、社会保障制度的创新与“平台责任”的强化

为适应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的就业特征，必须对现行社会保障制度进行系统性革新，构建更加灵活、包容、可持续的社会保障体系。

（一）降低参保门槛：构建“平台+个人+政府”多方共担机制

借鉴“共享经济”理念，我们倡议建立“平台+个人+政府”三方共担的社会保险缴费新模式：

平台企业承担主要缴费责任，缴费比例可与平台规模、利润水平、用工人数等挂钩。

劳动者承担部分缴费责任，缴费比例可根据收入水平实行阶梯费率，体现公平性。

政府通过财政补贴、税收优惠、购买服务等方式，引导和激励平台、劳动者积极参保。

缴费比例的具体设计，可参考国际经验，并结合我国实际进行精算和动态调整，确保基金长期收支平衡。

（二）促进制度衔接：打造全国统一的社会保险信息平台

加快建设全国一体化的社会保险公共服务平台，实现参保信息跨地区、跨部门、跨层级实时共享。简化社保关系转移接续手续，开发移动端应用，为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提供“一站式”社保服务。

（三）拓展保障范围：将职业伤害纳入社会保障

鉴于新就业形态劳动者面临的特殊职业风险，应将职业伤害纳入社会保障体系。可考虑建立独立的职业伤害保障制度，也可在现有工伤保险制度框架内进行扩容和完善，实现制度间的有效衔接。

四、集体协商机制的构建与劳动者主体性的提升

为制衡平台企业与劳动者间悬殊的力量对比，必须构建适应新就业形态特征的集体协商机制，切实增强劳动者的集体谈判能力。

（一）培育多元协商主体：支持新型劳动者组织发展

打破传统工会“一元代表”的格局，鼓励和支持行业协会、新型社会组织、“平台工人委员会”等多元主体，代表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参与集体协商。赋予这些新型组织代表劳动者与平台进行集体谈判的法定权利。

(二) 创新协商方式：探索在线协商、远程协商等模式

充分利用互联网技术，探索建立在线协商、远程协商、视频会议等新型集体协商模式，降低协商成本，提高协商效率，适应平台经济的虚拟性、跨地域性特征。

(三) 强化政府引导：建立集体协商指导和争议处理机制

政府应加强对平台企业集体协商的指导、监督和规范，建立健全集体协商争议预防、调解、仲裁机制，确保集体协商机制的有效运行，切实维护劳动者合法权益。

五、职业伤害保障体系的建立与风险共担原则的落实

针对平台经济下劳动者面临的高职业伤害风险，亟需建立专门的职业伤害保障体系，并全面贯彻“风险共担”原则：

资金来源多元化。职业伤害保障基金的筹集，应坚持平台缴费为主、政府补贴为辅、劳动者适当参与的原则，确保基金来源稳定、可持续。

保障范围全面化。将工伤预防、医疗救治、职业康复、经济补偿、职业培训等纳入保障范围，构建全方位、多层次的保障体系。

赔付机制合理化。建立科学、合理、便捷的职业伤害认定标准和赔付标准，确保受伤害劳动者得到及时、充分、有效的救济。

结语

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权益保障，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，也是一个充满挑战的时代课题。站在历史和全局的高度，我们必须深刻把握数字经济时代劳动关系的演变规律，以更加积极、开放、包容的姿态，推动劳动法律制度和社会保障体系的深刻变革。我们坚信，通过政府、平台企业、劳动者和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，一定能够构建起适应新就业形态发展需要的劳动者权益保障体系，让劳动者共享数字经济发展红利，为实现更高质量、更加公平、更可持续的发展贡献力量！

（作者：姜向阳，单位：湖南工商大学，基金项目:2025年度湖南省社会科学成果评审委员会一般课题“数字时代湖南灵活用工风险的多元共治机制研究”（项目编号：XSP25YBC488）和湖南省一流课程(社会实践类)《员工招聘与管理》阶段性成果。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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