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的武汉,热得像一个不肯合上的烤箱。我背着包,登上开往扬州的动车,耳边还回荡着学姐的那句叮嘱:“三下乡不是去‘献爱心’,而是去‘照镜子’。”车窗外的稻田一帧帧后退,我忽然想起自己报考学前教育专业的理由——不过是高二那年,在绘本馆里看见一个小女孩把掉在地上的花瓣捡起来,认真地对它说“你别怕,我带你回家”。那一刻,我意识到:幼小心灵里藏着整个宇宙的温柔。如今,作为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心灵绿洲社会实践队的成员,我要去江苏省扬州市江都区实验幼儿园,做一面镜子,照见他们,也照见自己。
抵达江都的第三天,气温飙到38℃。后勤老师抬来两只青翠的大西瓜,让我负责切块分发。我端着沉甸甸的铝盘走进班级,孩子们“哗”地围成一圈,像一群啾啾待哺的雀鸟。
“小刘老师,西瓜要快点吃哦!”奶声奶气的提醒此起彼伏。
我蹲下来,故意逗他们:“为什么呀?”
“因为它会化掉!”孩子们异口同声,眼睛瞪得圆圆的,好像那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。
我顺着他们的逻辑追问:“那冬天吃西瓜,它会不会化?”
教室里安静了两秒,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回答:“冬天不会化!冬天冷——”尾音拖得老长,像一根越扯越长的橡皮筋,把我也拉回了童年。
那一刻,我突然明白:在他们的世界里,“化掉”不是物理现象,而是时间概念——西瓜被太阳催促着逃跑,而冬天是时间按下的暂停键。原来,孩子用体温丈量世界,用想象给科学加冕。
幼儿园的午睡时间,我握着记录本,轻手轻脚地巡视。
有个叫糖糖的小女孩,怀里紧搂着一只褪色的毛绒兔,睫毛上还沾着泪珠。我蹲下来帮她掖被角,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指,用气音说:“老师,我梦见西瓜变成了一只小船,带我去找妈妈。”
那一刻,我想起《小王子》里那句话:“所有的大人都曾经是小孩,虽然,只有少数人记得。”我轻轻回握她:“那你要记得把小船划回来,这里还有很多小朋友在等你分享西瓜籽呢。”
糖糖笑了,眼角弯弯,像两枚小小的月亮。我走出午睡房,阳光在走廊的地板上碎成一块块晃动的光斑,我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——原来,被孩子信任的感觉,是光在胸腔里呼吸的声音。
支教第一周,主班老师安排我给孩子们上一节课,主题是《影子的颜色》。我信心满满地带着手电筒、彩色玻璃纸和白色幕布走进教室,却在提问环节被一个小男孩当场“拆台”:“老师,你说影子是黑色的,可是昨天傍晚我在操场上看见自己的影子是红色的,因为太阳在楼后面,楼是红的。”
我怔住,准备好的标准答案卡在喉咙里。所有孩子的眼睛齐刷刷看着我,空气像被拉紧的橡皮筋。我深吸一口气,蹲下来对他说:“谢谢你提醒我,影子原来也会换衣服。我们一起去操场上再看看,好吗?”
那天下午,我们蹲在滑梯旁,从夕阳里捞出橙色的影子、紫色的影子、甚至带着一圈金边的影子。孩子们尖叫着跑来跑去,像一群追逐落日的雏鸟。而我,站在他们身后,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,一直延伸到四年前那个在绘本馆里捡起花瓣的自己。
原来,支教不是我去教会他们什么,而是他们一次次把我从“标准答案”里拽出来,让我重新学会好奇、重新学会惊叹。
结营仪式那天,孩子们把亲手画的“西瓜飞船”贴满我的行李箱。糖糖把那只褪色的毛绒兔塞到我怀里:“老师,你带着它,就不会忘记我们的小船。”
我蹲下来最后一次给他们发西瓜。汁水顺着指缝滴落,像一串串来不及说出口的再见。孩子们依旧提醒我:“老师,快吃,西瓜要化啦!”我咬下一口,甜得眼眶发酸。
回程的动车上,我打开背包,发现里面躺着几颗晒得干干的西瓜籽,用透明糖纸包着,上面歪歪扭扭写着:“小刘老师,冬天把它们种在阳台,西瓜不会化,因为你想我们的时候,它们就会发芽。”
我望向窗外,长江水浩浩荡荡,像一条奔跑的西瓜汁。耳机里正好放到《送别》:“长亭外,古道边,芳草碧连天。”我轻轻合上掌心,把糖纸和西瓜籽一并握紧。
回到家后,我把毛绒兔放在床头,把西瓜籽种进花盆。每天清晨给它们浇水时,我都会想起孩子们用“冬天冷”解释“西瓜不会化”的认真表情。
我开始重新写教案,删掉了那些“标准答案”式的提问;我开始在见习笔记里画下孩子们随口说出的诗:“影子是太阳送给大地的发卡”“西瓜小船装着妈妈的晚安”;我开始在每一次试讲前,先问自己:“如果我是孩子,我会怎么回答?”
我曾听学姐说,三下乡是一面镜子。而我想说,它更是一枚时光的邮戳,把我那尚未完全褪色的童年,郑重地盖在了未来的信封上。
西瓜不会化的冬天,孩子们用一句天真的话告诉我:世界之所以不会崩塌,是因为有人愿意相信,冷可以让甜停留得更久一点。
而我,愿意做那个守护“冷”与“甜”的人。(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心灵绿洲社会实践队成员 刘 畅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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审定:赵菁华 责编:赵旭 + 投诉举报